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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篇最后由 云渐生 于 2019-8-23 10:29 编辑

第一章美人爲酿
(一)
鸟度新曲,花吐云烟,正是南国仲春时节,阳光明媚,万物更新,耳闻目遇,皆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。
齐国苍梧郡,名唤宜兴的小城,一座桃花如海、蜂飞蝶舞的园子里,正走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,她作侍女打扮,眉目很是清秀,周遭春光虽好,却是无心观赏,小脸上挂着一丝焦急的神色,步履不停,摇出一片悦耳的环佩叮当声。
一路穿花绕树,不久,少女在一间装饰精美的竹屋前停下,迟疑片刻,伸手轻叩门扉,唤了声:“少爷。”屋内一片沈寂。她又喊了几声,仍是无人回应,便咬了咬嘴唇,轻轻推开屋门,走了进去。
虽然早有预料,看到眼前的场景,她仍然羞得满脸通红:一张铺着凉席的宽大竹床之上,叠手交足地卧着一男二女,三人身上皆是一丝不挂,锦衣华服缤纷散落各处,其中一条丝质的亵裤竟然挂在窗棂上,风吹猎猎,犹如旌旗招展。
少女想起云老爷的吩咐,上前强忍着羞意唤道:“少爷,少爷,快起来,您今天要到王老夫子那儿听课呢,都忘了麽。”欲摇他手臂,忽然瞥见他两腿间斜翘向天的棍状物事,不禁大羞,忙别过脸去。又见最外侧的一个容顔秀美、嘴角弯弯翘起、睡得香甜的女孩正是跟自己相熟的华矜,记得她最是怕痒,便去呵她的咯吱窝。
“嘻嘻,嘻嘻......”华矜在睡梦中乱扭一阵,实在躲不开,睁眼一看,原来是老爷那边新来的侍女晓芸姐在闹自己,不由嘟起了嘴儿,埋怨道:“芸姐姐,你做什麽呢,痒死了。”
晓芸轻哼一声,道:“日上三竿了,你还在这和你家少爷抱成一团做春梦呢。快把他叫起来,你也忘了他今天要去听课了吗?”
华矜吐了吐舌头,瞧瞧脸上红晕犹存的晓芸,玩心忽起,曲起食指往少爷身下一弹,只听哎呦两声惊叫,少爷是吃痛惊醒,晓芸却是看见那根东西在自己面前晃了几晃,羞得落荒而逃。
少爷捂着下体醒来,不满地叫道:“小矜,你这是恩将仇报!”不由分说地把她扑倒在床上,狠狠亲了一顿。
华矜艰难推开他,坐起来犹笑得花枝乱颤,好一会才道:“少爷,我们还是赶紧起床吧,老爷派人来催了,说让您去听王老夫子的课。”从床头的柜子里翻出一套士人间流行的衣服,帮他穿上。
少爷伸了个懒腰,无奈道:“小矜,教你们多少遍了,要叫我公子,不要叫少爷。”
华矜捡起自己的衣服穿好,又拍醒最里边睡着的碧荷,才极其敷衍地答道:“是是是,少爷这称呼一听就是地主家的傻儿子,不如公子贵气,有文化涵养——可是少爷,您整日跟我们厮混,也没见读过几本书啊,您这不是叶公好龙嘛?”
少爷振振有词:“书不在多,够用就行。好比那《花营锦阵》上,绘的总共也不过二十四种姿势,难道便不够用了麽?”
“不跟您说了,”华矜笑啐一口,跳下床来,正要去打水给少爷洗漱,不料一个趔趄,差点摔倒,忙捉住床沿,试着活动了下双腿,向他叫苦道:“少爷,您昨晚兴致倒高,可害苦了我和碧荷姐姐,人家现在腿还酸着呢。”
少爷抬起右手,吻了吻拇指上套着的白玉扳指,得意笑道:“有传家宝相助,自然差不了。可惜我与修行无缘,至今没遇上哪位下凡的仙子,没能发挥它真正的功用。”
华矜活动好了腿脚,出去打来一盆清水。三人洗漱一番,便一起去正屋拜见云老爷。
云老爷全名云海生,已年过花甲,或许是长久的富贵滋养了他,脸色相当地红润,鬓发未白,腰杆挺直,看上去不过四五十岁,如果不是妻子的早逝在他心里刻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,也许他比现在还要年轻得多。
他一向极爲溺爱云知还,只是眼看他就要十七岁了,仍然一味地沈迷女色,虽有玉扳指护体,不虞重蹈汉成帝覆辙,但是根植在内心深处的望子成龙的渴望,还是时常冒出头来,让他不甘于让儿子守着祖传的家业,就此过完平淡的一生。他也知道儿子不喜圣贤书,所以经常一边放任一边督促,自相矛盾得很。
这时望子成龙的心思占了上风,云海生看着换上一身皂布直裰的云知还,满意地点了点头,话却说得很委婉:“能起来就很好。去吧,王老夫子人虽迂腐,课却讲得极好,认真听,爹不敢指望你以后能当大官儿,或者取得什麽了不起的成就,于爲人处世处,能得一二裨益,我这个当爹的就心满意足了。”
云知还对自己老爹的脾性哪能不了解,只是笑了笑,和和气气地说:“爹,那我去了。”
三人正要动身,云海生忽然叫道:“等等,你带那麽多丫环去做什麽?唔,碧荷,你留下吧,刚好到了一批花草,你去帮晓芸她们一起摆好。”
碧荷一向沈默寡言,应了一声,向云知还点了个头,便自去了。
云知还和华矜携手来到街上,只见商贩云集,行人摩肩,车如流水,马如龙,伴随着嘈杂的吆喝、谈笑声,当真是热闹非凡。
神后治世已有十年,除了与北齐五年一次的比武大会,整体可称得上海晏河清,此城虽位于齐国的南方偏远之地,却也日渐兴盛起来。
云知还最爱热闹,加上有意拖延,便带着华矜东逛西逛,只要是华矜喜欢的,不管是什麽,通通买下来。两人正转到西水街,忽见前方人头攒动,围成一圈。
云知还好奇心起,逮了一位大叔询问前方发生了何事。
那大叔倒是好心,解释得很详细:“是卖馒头的徐老三与一个高凉郡来的大婶起了沖突。那位大婶听说是开米行的许昭佩老爷的亲戚,带着个四岁多的孩子。孩子十分顽劣,与人在街头打闹,不小心弄翻了徐老三的几屉馒头。徐老三气急攻心,就狠狠打了那孩子一耳光,扣留着等大人来要钱。现在俩大人较上劲了,徐老三要那大婶赔钱,那大婶却说自己孩子被打了一耳光,已经赔过了,徐老三还来向她要钱,分明是讹诈。这不,俩人僵持快半个时辰了,还在吵着呢。”
云知还好管閑事,牵着华矜的小手,分开人群,凑前一看,两个大人面红耳赤吵成一团,一个小男孩畏畏缩缩躲在一旁,脸上泪痕未干。
云知还打量了小男孩一眼,见他一身粗布衣服,腰后的位置打了几个补丁,洗得却很干净,顔色微微发白,不由心中一动,沈思片刻,对华矜道:“小矜,拿两块碎银给我。”
华矜也不多问,直接从袖里掏出两块碎银放在云知还手上。
云知还脸上带笑地走过去,两手一分,隔开徐老三和那位大婶,叫道:“大叔大婶,听我一句劝可好。”
徐老三认得云知还,便向他诉苦:“云少爷,你来得正好,可不是我徐老三贪那一点银钱,非要揪着这事不放啊,我还要做生意的。只是你给大伙说说,打翻了别人东西却不用赔钱,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吗?”
那大婶立即还嘴道:“你心疼你那馒头,谁看不出来?我还心疼我儿子呢,你跟我要赔偿,我儿子被打了,我跟谁要赔偿去?”
云知还比了个暂停的手势,走到徐老三身前,和和气气地对他说:“徐大叔,一码归一码,你打了人,是不是就要赔钱?”
徐老三面露难色,云知还便往他手里塞了一块碎银,朝那大婶努了努嘴。
徐老三掂了掂手里的碎银,怕不是有一两多,微一咬牙,把它塞到那小男孩手上,说道:“小朋友,是大叔鲁莽了,不好意思。”
云知还故技重施,又让那大婶拿一块碎银放到徐老三手里。
那大婶先还推脱了几句,见小男孩眼巴巴地望着自己,便做出心软的样子,把银子交给了徐老三,又说:“我们也有不对的地方,请多包涵。”
这样一来,两人便算和解了。围观的人群没热闹可看,嘴里感歎几声,也就散了。
徐老三道:“云少爷,这可让您破费了,我怎麽好意思。”手上却不客气,把银子悄悄揣进了兜里。
云知还摆摆手,笑道:“我平生最受不得别人争吵,每回听到都要头疼好半天,云家什麽都没有,就是钱多,便是花钱买个清净,也值了。”
那大婶对云知还鞠了个躬,看了他一眼,脸上很是感激,却什麽也没说,拉着小男孩走了。风中隐约传来训斥的声音。
云知还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,微微歎了口气。
华矜琢磨了一会,笑道:“少爷,我知道您爲何歎气。”
云知还道:“哦?说来听听。”
华矜认真分析道:“少爷这是哀民生之多艰啊。我看那位大婶和她的孩子衣着朴素,却很是干净整洁,想来虽然家境不好,自尊心却很强。她带着小孩从高凉郡远道而来,很可能是遇上了困难,来找许老爷求助。许老爷的吝啬是出了名的,一个远房亲戚,自然不放在心上。所以她才厚着脸皮,与徐老三爲了几屉馒头在大街上争吵。大约不是真的蛮不讲理,而是实在拿不出赔偿来吧。少爷好心,借着劝架的名义给了她一点银子,但是非亲非故的,也不好多问,不知道是否能真正帮到她,于是就忍不住歎气了。少爷,我说得可对?”
云知还笑道:“知我者,华矜也。”忽然在她脸上亲了一口。
华矜没想到他会在大庭广衆之下亲吻自己,吃了一惊,脸上发烫,忙从他身边跑开,跑了十几步,又忍不住笑着回头朝他招手。
云知还嘴角含笑,正要赶上去,临街的悦来客栈二楼窗口处,忽然传来一声如春泉漱石的嬉笑,隐隐地似乎还含有一丝极爲撩人的妩媚之意。他听了不由心中一蕩,忙抬头去看,只见窗口处人影一闪,显然是有人躲到里面去了。
云知还微觉失望,暗暗猜想那声音主人的容貌,这时华矜却已等不及了,回来拉住他胳臂,仰着脸笑道:“少爷,您想什麽呢,再不快点,王老夫子就要下课了。”

(二)
官办的学校叫学宫,民间集资或私人所设的学校叫私塾。王老夫子是这座小城里最有名望的私塾老师。
只是他满口的之乎者也,时而“大学之道,在明明德”,时而“天命之谓性,率性之谓道,修道之谓教”,云知还丝毫不感兴趣,听得还没华矜认真。
苦捱了一天,到放学已是酉时,夕阳在天,晚风吹拂,时时可见一群群鸟儿划过城市上空,投归山林。
云知还和华矜走在回家的路上,有时默默观赏傍晚风景,有时随口交谈几句,气氛颇爲甯静温馨。
云知还正想着,这种日子永远持续下去,似乎也很不错。左边的屋檐上忽然跳下两个身影,云知还还未明白怎麽回事,身子已腾空而起,耳边响起一个调皮悦耳的声音,“借你家少爷一用,明日还你。”这话显然是对华矜说的,只是还没来得及听到华矜的回应,云知还已被强风迷住了耳目,不知飞到哪里去了。
云知还第一次尝到高空飞行的滋味,只觉身子轻飘飘的,伴随着刷刷的风声,眼睛稍一睁开,便被涌出的眼泪迷住,根本搞不清楚什麽状况。
云知还脑子里晕乎乎的,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,他感到飞行速度变慢了一些,便举起袖子擦了擦眼睛,睁开一线先往左边看去,一瞬间,他的眼睛睁到最大,几乎怀疑自己是在梦中。
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儿正用一只手抓着他的左肩,感觉到他的目光,自然而然地侧过脸来看了他一眼。
只这一眼,就让云知还彻底呆住,刹那间,书上无数形容美人的词语从脑海里高速掠过:肤如凝脂樱口瑶鼻明眸善睐闭月羞花千娇百媚万种风情......竟然全都对得上,又全都差了一点意思。
那女孩儿极是怕羞,见他呆呆地看着自己,忙别过脸去,不敢看他,雪白的脸颊上浮起一层淡淡的红晕,被夕光一照,晚霞一衬,更是美得惊心动魄,令人目眩神迷,不能自已。
云知还呆看了许久,忽然回过神来,低头看向左肩,只见一只绝美的小手正轻轻捏住自己的肩头,五根细指直圆如玉管,长短合度,粉白相宜。隔着轻薄的衣衫,一种女孩儿特有的温软传了过来,身子霎时酥掉了半边,心里痒极,脑子里迷迷糊糊地,未曾多想,便在她的手指上亲了一口。
那女孩儿呀地惊叫一声,嗓音奇娇异媚,手迅速缩了回去。
云知还正心旌蕩漾,身子突然失去平衡,往下沈沈一坠,右边的女孩儿一个不妨,手上倏滑,这个还没从亲到女孩手指的狂喜中清醒过来的男人,便在草地上摔了个滚地葫芦。
云知还哎呦哎呦地从草地上爬起。幸亏目的地已近,两个女孩飞得慢且低,除了摔得鬓发散乱,满身草屑泥尘,身体倒是并无大碍。虽然如此,当云知还好不容易找準女孩们的方位,头昏脑胀地转过来时,那滑稽的模样仍然让两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。
云知还最受不得女孩儿笑,这一下又看得癡迷起来,只觉得一个丽色倾城,仿佛洛浦仙妃,一个调皮可爱,宛如邻家小妹,各有各的美丽迷人之处。
一身水绿衫子、鹅蛋脸、眼睛溜圆的女孩撅起嘴儿,对另一个女孩道:“二师姐,他又盯着你发呆了。我就说这个人是色鬼转世,选他最合适不过了,你还不信我。”
被唤作二师姐的女孩脸上犹带着笑意,笑着笑着似乎对自己的失误有些不好意思,俏脸又晕了起来,用手肘捅了捅绿衫女孩胳臂,轻声道:“别说我了。你去告诉他,看他肯不肯帮忙。”
那女孩摇头歎气道:“这可便宜他了。”走近了一些,看着云知还,酝酿着怎麽开口。
云知还已从最初的惊豔中缓过神来,理理鬓发,拍去泥尘,整整衣冠,假咳一声,朝女孩抱拳道:“不知两位小仙子怎麽称呼?在下云知还,若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,只管开口,‘赴汤蹈火,在所不辞’,或许是夸张了,但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,一定帮仙子们办好。”
“我叫罗节,”女孩道,又指了指另一个女孩,“她是我二师姐,叫申小卿。”
云知还默念了几遍,笑道:“都是好名字。”
“我的名字哪有二师姐的好听,”罗节朝他眨眨眼,伸手一引,道:“你随我来。”
三人行到一株高大的松树下。罗节从袖中抽出一张黄色符纸,往前方的草地上一弹,符纸悠悠飘行,犹如羽毛。忽然像是触到了什麽,在空中一顿,冒起了火光。符纸烧得极快,不过一息,便已燃尽,于是变戏法似的,一个身着天蓝色衣衫、面容清丽秀雅的女子凭空出现在了树下。
她躺在一张羊毛毯上,脸色苍白如雪,紧紧地抿住两片薄唇,身上盖着一件貂裘大衣,却打摆子似的颤个不停。
云知还见状惊讶道:“她是谁,这是怎麽了?”
罗节细眉蹙起,解释道:“这是我大师姐李萼华。我们接了刑部传下的通缉令,要抓一个贼名姜逸舟的采花大盗,不知如何泄露了消息,他竟然提前布置了陷阱,大师姐爲我们挡下了所有暗算,自己却中了剧毒。此毒名曰美人酿,听来风雅,实则极爲歹毒,难解不说,发作更是迅速,三个时辰内没有解药,就会在睡梦中......唔,那个而亡。我们来不及回京师求救,想起白天见过一个好心又好色的公子哥儿,才去把你找了来。”
云知还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想岔了,摸了摸下巴,装作很爲难的样子:“我是很愿意帮你们的,但是我对解毒一窍不通,实在不知道如何帮起。”
罗节咬了咬牙,大声道:“师姐中的是一种春药,春药,你懂麽?”
云知还被吓了一跳,不由向申小卿看去。
申小卿俏脸飞红,声如蚊蚋,飞快地道:“只剩下一个时辰了,请云公子快救救她吧。”
虽是人命关天的当口,这一声“云公子”仍然把云知还叫得浑身舒畅,几乎要笑出声来,面上却不敢有丝毫表露,打量了眼昏睡不醒的李萼华,见她身形颀长,雪肤花貌,周身更似有光华流转,比之申小卿的倾国之色固然略有不及,却也是个如假包换的绝色美人,不禁怦然心动,勉强严肃地点点头,道:“我一定会把令师姐救回来的。”
罗节哼了一声,嘴里念书似的:“装模作样,道貌岸然,假模假式,得了便宜还卖乖。”
云知还握拳抵唇干咳几声,迟疑着问道:“两位小仙子是不是回避一下的好?”
罗节捏诀施了个屏蔽声息的法术,才道:“救完人之后,你随便往哪个方向走出十步,叫一声我们就能听到。”
云知还点头道:“在下明白。”
台子已搭好,只等正戏开场了。
申小卿早就羞得不行,忙拉着罗节的手远远躲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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