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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九章

    螳螂捕蝉

    翌日,草尖丛叶的晨露还在滚滑溜动,林木间倏地窜起一群姿态轻盈的海鸟,向着海上现出的一丝鱼肚白远逸而去,寂静了一夜的蓬莱客栈顿时又恢複了生气喧嚣。

    「丁兄早啊,昨夜休憩的可好?」罗胖子起得倒早,据了一张桌子,见到下楼的丁寿和长今打招呼。

    「托福,还算不错。」丁寿拱手笑着回应,心中却暗骂,跟你们这一帮子牛鬼蛇神住在一起,睡觉都睁了一只眼睛,休息好才怪了。

    小达子麻利地用干布抹净一张桌子,请丁寿入座,笑着问道:「客官,早饭用点什麽?」

    丁寿转目四顾,疑惑道:「怎麽那几位都没起麽?」

    「几位大师在房里用餐,老许已经给送过去了。」小达子又用眼神向冯梦雄的房间瞥了一眼,低声道:「那位凶神恶煞的客官不让人打搅。」

    轻哦了一声,丁寿暗道这只大水牛倒是警醒。

    丁寿待再打听几句,忽听店外一阵马嘶,随后两个头戴黑毡帽,身穿红袄的军汉大步走了进来,一个络腮胡喊道:「店家!有活人没有,过来支应着。」

    小达子忙舍了丁寿,小跑着迎了上去,堆着笑脸道:「二位军爷,打尖还是住店?」

    「大清早的住你娘的店,把外面的马喂了,给爷们沏壶热茶,店里有什麽吃的都準备好,一会儿还有兄弟过来。」

    络腮胡说话好似吃了炮仗,沖得很,小达子忙不叠的应声準备,请他二人入座。

    将腰刀往桌子上一拍,络腮胡抱怨道:「老钱,你说那个姓丁的什麽钦差是不是诚心跟咱们爷们过不去,爲了迎接他咱们登州上下忙活了多长时间,咱们大人连去淮安上任都耽搁了,他却来个身体抱恙连面都不露,如今害得咱们星夜兼程的往南面赶,真他奶奶的不是东西。」

    呃,一边桌子上的丁寿尴尬的摸了摸鼻子,被人这麽当面说坏话真是不太习惯。

    那个老钱显然更持重些,开言劝解道:「老吴,说话悠着点,登州大小官员盛礼迎接是宫里传出的意思,再想想那位钦差的身份,厂卫耳目遍及天下,就算你不要脑袋,也别给大人找麻烦。」

    这话说的老吴直觉脖子上飕飕冒冷风,转眼看了看,才把心放下,道:「怕个鸟,你就是胆子太小,这里一个死胖子,一个小白脸,还有一个半大的黄毛丫头,他们要是厂卫的探子,老子就是漕运总督了。」话说得硬气,声音却不自觉的低了下来。

    老钱也知晓这兄弟死鸭子嘴硬的脾气,微微一笑,不再多言。

    这时外面又是一阵喧闹,四个与老吴等同样打扮的军汉涌了进来,分列两旁,另四个军汉手扶腰刀簇拥着一个头戴四明盔,身穿素罗袍的军官随后而入。

    那人进店后眼神淡淡一扫,已将店中人物看个大概,老吴二人上前军礼参见,军官点了点头,见衆人还是看着他,微笑道:「诸位随意,戚某稍停即走,打搅之处请海涵。」

    「唷----,将军说的哪里话,蒙您老虎威莅临,小店蓬荜生辉,说什麽打不打搅的。」万人迷笑靥如花,出言打趣道。

    其他军汉据了两张桌子,军官在万人迷引导下选了张桌子坐下,笑道:「老板娘生意可好?」

    「什麽好不好的,几十年的买卖,全仗着老主顾赏口饭吃。」万人迷媚眼一挑,「您老用点什麽?」

    「劳烦多备点干粮,吾等歇脚便走。」军官似不爲她风情所动,一本正经道。

    「好嘞,奴家给您沏茶去。」万人迷带着一阵香风,转入后厨。

    「吱呀」一声,二楼房门打开,年轻和尚捧着餐具走了出来。

    小达子忙迎了上去,接过餐盘,抱歉道:「小的刚才忙,没来得及收拾,害得大师受累了。」

    「怎敢劳烦店家贵趾。」小和尚微笑道,眼神不经意的向下一瞥,正与军官淩厉的眼神相对,不动声色的垂下眼帘,转身就待回房。

    「大师留步,与某一叙可好。」军官起身邀请道。

    低诵一声佛号,小和尚回转身来,微笑道:「小僧当不得将军如此称呼。」

    军官施施然走到小和尚身前,围着他负手转了一圈,仔细打量一番道:「大师不像本地人,不知法驾何故到此?」

    「先师带小僧等云游四方,无奈坐化异乡,吾等师兄弟欲带先师遗骨回寺安葬,途径贵地。」小和尚恭敬回道。

    「尊师荣登极乐朝拜我佛,也是命里缘法,大师无须萦怀,」军官开解道,随后话锋一转,「蓬莱境内有弥陀寺,建于唐代,香火鼎盛,大师何不到彼处挂单?」

    「同行师兄偶染病恙,不宜前行,遂在此处落脚。」

    军官点了点头,突然开口问道:「归途漫漫,不知大师在何处宝刹修行?」

    「浙江阿育王寺。」小和尚有问必答。

    「甯波府阿育王寺?」军官展顔,道:「可是巧了,某祖籍浙江金华,幼时回乡祭祖也曾到贵寺一游,有幸一睹佛骨舍利,不憾此生。」双手合十行礼,貌极虔诚。

    「阿弥陀佛,不想小僧与居士尚有此佛缘,幸何如之。」小和尚躬身回礼。

    军官紧盯着小和尚,笑道:「不知贵寺所存宋高宗皇帝御笔钦书」妙胜之御「的匾额保存如何?某幼时还临摹过几笔呢。」

    「居士想必记得差了,」妙胜之御「乃宋孝宗皇帝御笔,高宗皇帝的御笔乃是」佛顶光明之塔「。」小和尚迎着军官灼灼目光,侃侃而谈。

    军官微微一笑,「想是年头久了,某记不清了,让大师见笑……」

    ***    ***    ***    ***

    万人迷提着烧水铜壶从后厨走出,分别爲两桌军汉斟茶。

    老吴看着万人迷倒水时随着身子前倾而微微颤动的胸脯,猛咽了一口口水,一把握住玉手,「老板娘,陪哥几个喝几杯吧。」

    轻轻挥手将禄山之爪从皓腕上推掉,万人迷轻笑一声,「小店没这规矩。」柳腰一扭,向另一桌走去。

    看着粗布衣裙也遮不住的丰满肥臀,老吴嘿嘿一笑,顺手摸了过去……

    「啊----」一声惨叫,连楼上的军官都惊动了,老吴那一掌没摸到香臀,却鬼使神差的按在了铜壶上,烫的他抱着手腕跳脚不已。

    看着他豆腐没吃到却吃了瘪的熊样,两桌军汉一阵哄笑,老吴恼羞成怒拔出刀来,喝道:「臭娘们,你他娘……」

    「啪」的一声脆响,一个耳光结实抽到了他的脸上,丁寿笑吟吟的立在他身前,「汙秽不堪,请慎言。」

    「慎你娘……」老吴破口大骂。

    「啪」又是一声,老吴捂着脸错愕的看着丁寿,丁寿则是开心的很,二爷心眼小,报仇从不隔夜,刚才就想抽丫嘴贱的了。

    其他军汉则不再笑了,都是生死兄弟,偶尔吃瘪可以取笑,一而再,再而三,那就是对他们的折辱了,一阵「呛啷」声,刀光闪闪,成环形将丁寿围在当中,吓得长今一声尖叫。

    丁寿扫了一眼衆军汉,暗暗皱眉,原以爲是帮乌合之衆,可刚才抽刀包围之势竟进退有据,配合默契,一派精兵之象,虽说收拾起来可能麻烦点,二爷倒是不在意,搏美人一笑麽,对了,美人呢?丁寿才想起来始作俑者的万人迷不见了蹤影,妈的臭娘们,二爷现在对老吴刚才的话满是认同感。

    军官从二楼一跃而下,快步走上前来,忽然胳膊一紧,扭头看是刚才坐在客栈里那个白面胖子。

    罗胖子笑眯眯道:「贵属非礼已是不该,如今又刀兵相向,将军就如此带兵麽?」

    「你又是谁?某如何带兵何须你管?」军官冷冷说道。

    「采买海货的行商而已。」罗胖子笑得很开心。

    「行商?某看着不像。」

    「何以见得?」

    一声冷哼,军官胳膊一振,甩开罗胖子的手,反手将他的右手掌握住,一字一顿道:「就凭着虎口和手指的老茧厚度,使刀若没有二十年以上,绝出不来。」

    「将军好眼力,在下做了大半辈子的厨子,如何能不用刀呢,倒是将军你麽……」罗胖子依旧笑呵呵。

    「某怎麽样?」军官盯着罗胖子,语意冰冷道。

    「将军燕颌虎颈,一派封侯之相啊。」罗胖子笑语吟吟。

    军官冷哼一声,道:「借你吉言了。」

    二人四目相对,紧扣在一起的两掌青筋突起,显是已较上内力。

    「几位军爷,干粮都包好了……」小达子捧着几个包袱从后面钻了出来,看着眼前景象,吓得不敢再说了。

    「蓬」的一声,军官与罗胖子各退一步,身形分开,军官狠狠扫视了一番客栈中人,喝道:「拿着干粮,立刻赶路。」

    老吴上前一步道:「大人,他们……」

    「记下二十军棍,到了淮安再行军法。」军官看都不看他一眼,扔下一句话就走了出去。

    老吴满脸苦色的跟了出去,其他军汉从小达子手里接了包袱,付账后俱都离开。

    小达子托着手上的碎银,问丁寿道:「客官,刚刚怎麽了?」

    「无事,」丁寿无所谓道:「店家,将早饭端上来吧。」

    「早饭……」,小达子一脸懵懂,「都被几位军爷拿走了啊……」

    ***    ***    ***    ***

    小和尚回到房间,转身合上房门,回身先是扫视胖和尚怀中包袱和床上的昏迷僧人,见都无恙才吁了口气。

    其他几个僧人围了上来,张口欲问,被他挥手止住,自顾倒了杯热茶,慢慢举到唇边,突然一声冷笑,「哗」地一下将茶泼向窗边。

    只闻一声惨叫,窗边一个身影一闪而逝。

    几个和尚凑到窗前,见外面已无人蹤。

    「库所。」胖和尚恨恨说道。

    小和尚面色一变,沖上前正反给了胖和尚四个耳光,胖和尚不顾霎时高高肿起的脸颊,垂首认错,不发一言。

    几人都没发现房间角落里的一道缝隙内有一双眼睛看清了这一幕,随后用木片将缝隙重新堵起……

    ***    ***    ***    ***

    冯梦雄从窗外一跃而入,直接将脸浸入木盆的清水里,好一阵才觉得眼睛上火辣辣的疼痛感减轻。

    「这帮子秃驴下手还真狠,要不是大爷闪得快,险些这只招子也废了。」冯梦雄低声咒骂,用手揉了揉眼睛,忽然发现榻上还躺着一个人。

    美人斜卧,如海棠春睡。

    「冯爷不好生在屋内歇息,又到何处逍遥去了?」万人迷慵懒的伸了伸懒腰,将玲珑有致的身材展露无余。

    「老板娘人脉太广,连军中都有熟客,冯某仇人太多,自然自求多福。」冯梦雄独眼在万人迷丰满的身子上睃了一眼,就收了回来,正襟危坐。

    「你说适才那帮人呐,」万人迷支起身子,理了理云鬓道:「那人曾经是登州卫的指挥佥事,世袭的官儿,也算半个乡亲。」

    「曾经?」冯梦雄奇道。

    「人家如今攀了高枝,就要去漕运衙门任职了,啧啧,那可是个肥缺啊。」万人迷言语中透着羡慕。

    冯梦雄嘿嘿冷笑,「那倒真是个肥的流油的地方,老板娘怎麽不抓住机会,钓上这个金龟婿。」

    咯咯一阵娇笑,万人迷从冯梦雄身后环住他的脖子,俯在他耳边,轻声呢喃道:「怎麽?吃醋了?他那样的银样镴枪头奴家没兴趣,奴家喜欢的是冯爷这样的精壮汉子……」

    柔软玉峰紧贴在他的背上,一双玉手从冯梦雄结实的胸肌摩挲而下,直探小腹……

    冯梦雄一把抓住两只柔荑,猛地向身前一带,万人迷玉体横陈,倒在了他的膝上,娇喘道:「怎麽……冯爷喜……欢粗鲁……点?」

    冰冷的独眼紧盯着万人迷,冯梦雄漠然道:「冯某对女人什麽样子,老板娘想必清楚,爲了自家着想,最好别急求这一夕之欢。」

    万人迷身子一挣,从他怀中霍地站起,整了整衣襟道:「奴家自然清楚,长江客船五十三名船客死无全尸,四名孕妇都被剖开子宫,胎儿被取了下酒……」顿了顿,继续说道:「要不是冯爷这般手段,也不会被锦衣卫和六扇门联手缉拿。」

    「那帮鹰爪孙算个球,要是十二连环坞还在,就是操江水师过来进剿,爷们也不会皱个眉头。」冯梦雄脸上顿时泛起了神采。

    「奴家年纪轻,也曾听闻当年十二连环坞横行长江,十二位寨主武艺高强,人多势衆,黑白两道都不敢招惹。」万人迷斜依着墙壁轻声道。

    「老板娘倒是见闻广博,冯某当初年纪还小,能有幸附衆位寨主骥尾,实在是平生最大的乐事。」听着万人迷夸赞自己昔日帮会,冯梦雄觉得这娘们虽说贪财些,还是有点可爱的。

    伸出玉臂,轻抚着墙壁上的青铜灯座,万人迷眼波流转,继续道:「奴家还听说,十二连环坞三十余年前不知天高地厚,加入伏魔盟,结果被魔教一人一刀连挑了十二座大寨,就此灰飞烟灭。」

    冯梦雄目泛寒光,两只分水峨嵋刺不知何时握在手里,寒声道:「老板娘莫以爲帮我出海就能保住自己性命,辱我师门,冯某可不惜同归于尽……」

    万人迷笑得花枝乱颤,冯梦雄面含不解,万人迷突然笑容一肃,冷笑道:「冯爷说的是,老娘刚刚把这屋子和你身上都摸了一遍,你哪能拿出一千两银子出海。」

    冯梦雄脸色一变,错步上前,峨眉刺寒光闪闪,直指万人迷,万人迷将青铜灯座向下一扳,一声惊叫,冯梦雄直直坠了下去。

    对着和好如初的地板,万人迷指着骂道:「操你娘的,这辈子只有老娘坑人,哪轮得到你小子坑我……」

    老许推门而入,走上前一阵耳语,万人迷脸色随之一变……

    ***    ***    ***    ***

    捂着「咕咕」叫的肚子,丁寿一脸愁容,向长今涎着脸道:「爲师悔不听你的话,真该带点干粮的。」

    长今乖巧地回道:「我知道,师父是爲我好,怕长今受累。」

    丁寿一阵讪笑,路上打尖时长今曾提议多带点干粮,二爷一向是轻车简从,自问有了银子哪里不能快活,至于让小丫头背着干粮赶路,他的脸皮还没厚到那种地步,所以如今挨饿,说到底还是他当初的一个「懒」字。

    咬了咬牙,去他妈的分水犀牛,爷们不伺候了,丁寿暗道,离开这破地方,师徒二人好好大吃一顿。

    这时忽听楼下小达子吆喝:「楼上客官请了,开饭喽----」

    ***    ***    ***    ***

    「总算开饭了,伙计,要是在你店里饿死了客人,这乐子可就大咯。」罗胖子取笑着小达子,自顾坐到了丁寿一桌。

    「客官说笑了,小店怎会出这样的事,后厨赶着忙活,这不在掌灯前把饭食赶出来了麽。」小达子搭着手巾陪笑道。

    碍着早上帮过忙的面子,丁寿也不好推脱,何况以这胖子的厚黑,推也推不走,只是问着小达子,「有什麽吃的?可别又是鹹鱼熏肉。」

    「您想吃那些也没了,都被早上的军爷带走了,晚上吃的是大肉包子。」小达子伸手比划着。

    「什麽馅的?」

    「牛肉馅,绝对新鲜。」

    丁寿一拍桌子,「好,来上十斤。」

    「哟,客官,您几位吃得了这麽些麽?」小达子好心提醒道。

    「吃得了麽----!」正饿着肚子的丁寿满腹怨气的瞪着小达子,「信不信如今你身上撒点佐料,爷能把你生吞了。」

    「信,信,信,」小达子被丁寿吃人的眼神吓得连退几步,「小的这就给您端去。」

    热气腾腾的包子端上桌子,丁寿长吸了一口气,香气扑鼻,满意的点点头,抽出竹筷递给长今,又取了一双递给罗胖子。

    罗胖子却不伸手接筷,直接抓了一个肉包子,掰开以后看了看馅,又凑到鼻尖仔细嗅了嗅,当丁寿一边腹诽这胖子不讲卫生,一边举筷夹食时,却被罗胖子伸手挡住。

    「这包子你未必吃得下。」罗胖子嘴含笑意,轻声道。

    见丁寿面露疑惑,罗胖子向后厨指了指,摇头道:「肉不干净。」

    丁寿不信邪,能不干净到哪儿去,见小达子又到二楼给和尚送饭,老板娘和老许不见蹤影,他独自潜进后厨。

    后厨空无一人,壁角支着一个木架,木架上闪烁着一盏小小的油灯,昏黄的烛火闪耀着,照得靠墙的一个一人高的壁柜忽明忽暗,屋子中央那张简陋的粗木案上搁着一柄菜刀。菜刀上溅满了鲜血,鲜血从桌面沿桌腿一直流到石板地上。石板地凹凸不平,洼处积贮了一滩一滩的鲜血,骇目惊心。

    这屋里是杀牛的地方麽,那个哑巴老姜还真是不干不净的,丁寿心中嘀咕,眼角从壁柜处闪过。

    丁寿心中霍然一惊,见一缕头发夹在壁柜门上,立即提起精神,低声喝道:「谁在里面,出来。」

    无人应答,丁寿沖着壁柜冷笑,「阁下功力深厚,在下确是没有发觉,可惜太不小心,头发都露了出来,还想隐秘行藏麽。」

    壁柜内还是无人答应,丁寿一掌当胸,凝神戒备,走到壁柜前,用力一拉柜门,「看你还有何处遁形……」

    见到壁柜内的人时,丁寿舌挢不下。

    壁柜内的人是冯梦雄,或者说是冯梦雄的人头。

    曾经的悍匪死不瞑目,那只独眼里满是恐惧,丁寿仿佛明白了什麽,只觉胃里一阵翻腾,忽然想到了外面的长今,急忙奔了出去。

    「长今,那包子不能吃……」见桌前罗胖子和长今伏案大嚼,丁寿心中不由大骇。

    「师父,这是罗伯伯自己做的点心,好好吃的,您来尝尝。」长今见了丁寿,立刻递上一块甜点。

    「这包子……」丁寿担心的问道。

    长今伸了伸脖子,将满嘴的点心费力的咽进小肚皮,抹抹嘴道:「罗伯伯用自己的点心和长今换了这些包子,我觉得店里包子多的是,可点心却不多,就跟他换了。」

    罗胖子又吞下了一个包子,笑道:「小丫头会做生意,罗某好像吃亏了。」

    看着罗胖子面不改色吃得津津有味,丁寿皱眉道:「罗兄,你这……」

    摆了摆手,罗胖子边用小指剔牙边笑着说道:「尘世汙浊,还是少让娃娃沾了这些晦气。」

    丁寿默然,拱手道:「丁某欠罗兄一个人情。」

    哈哈一笑,罗胖子走到身前拍了拍他肩膀,道:「你欠某的人情可不止一个。」自顾向楼上客房走去。

    丁寿背对着他低声道:「罗兄留步。」

    罗胖子止住身子,却没回头。

    「罗兄如何得知这肉是……不干净的。」丁寿终究没有把「人肉」二字说出口。

    稍顿了顿,罗胖子噗嗤一乐,轻声道:「无他,吃得多了而已……」

    ***    ***    ***    ***

    回到客房,丁寿左思右想,觉得此地不宜久留,可夤夜赶路实在不方便,是否等到明晨,还是拿不定主意。

    一阵「笃笃」的敲门声打破了丁寿沈思,长今乖巧的过去应门,进来的却是老许。

    「客官,老板娘看今晚月色不明,怕油灯昏暗,伤了您的眼睛,让小的给您送来蜡烛。」老许点头哈腰的说道。

    丁寿扭头看了看外面,今夜却是一弯新月,再看看老许手中的牛油大蜡,皮笑肉不笑的说道:「贵店东难得大方一次。」

    「瞧您老说的,宾至如归,是小店应尽的本分。」老许弓着身子退了出去,顺手将房门带上。

    丁寿冷笑一声,将老许拿来的蜡烛换上烛台,刚刚点燃,只听「噗」的一声,一道劲风由窗外射入,将蜡烛打灭。

    丁寿斜身急窜,来到窗边,四下不见人影,窗台上却有一张纸团,展开一看,只有炭笔写就的四个歪歪扭扭的黑字:烛内有毒。

    ***    ***    ***    ***

    月上中天,万籁无声。

    山林间突然窜出几十道黑影,当先一人身材高大,面容冷峻,向前一挥手,衆人立即从几面向客栈包抄而来。

    此时的客栈内寂静无声,几个和尚都已瘫倒在地,桌子上还燃着今夜送来的牛油蜡烛。

   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,万人迷托着烛台走了进来,掐着柳腰得意地说道:「老娘还以爲有多大本事,早知道这麽废物,何必多此一举。」

    身后跟着的老许恭维道:「小心无大错,还是您神机妙算。」

    万人迷走到屋中间,看胖和尚还抱着那个包袱,眼神示意老许,「打开看看,老娘倒要瞧瞧里面倒是什麽宝贝。」

    老许迟疑道:「您不等……」

    「少废话,这里还是老娘做主。」万人迷俏脸一绷。

    老许摇头苦笑,走到胖和尚身边,伸手去拿包袱,谁知刚一碰到包袱,只见白刃闪动,一声惨叫响起。

    老许的左手齐腕而断,鲜血直流,他抱着断腕连退数步,面上尽是苍白之色。

    「老许!」万人迷抢上几步扶住了他,再看身后两名僧人堵住房门,另两名僧人抽刀在手,而那个年轻的领头和尚手中刀身正在滴血。

    「你们没有中毒?」万人迷满脸惊骇。

    小和尚仍旧斯文儒雅,古井无波,淡淡说道:「对我风魔一族用毒,套用你们大唐的话说,好比鲁班门前弄斧头,关公庙前耍大刀。」

    一声娇笑,万人迷扶着老许靠向墙角,「奴家技不如人,只有认栽了,不知几位大师打算将奴家如何处置?」

    「在下原想这几日与店东相安无事,怎奈天不从人愿,只有将诸位送上黄泉了。」小和尚直刀一指万人迷。

    「黄泉路上奴家没相好,恐不能遂了大师的意,不奉陪了。」万人迷媚笑道。

    小和尚觉出不对,待要上前,只见墙板一转,万人迷二人已不见了蹤影。

    「八嘎,」小和尚怒道,「所有人统统杀光。」

    「哈!」衆人领命,或门或窗跃了出去。

    看着榻上仍昏迷不醒的和尚,小和尚长吁一口气,道:「爲了吾家大业,总要有人付出生命……」

    ***    ***    ***    ***

    通铺上小达子搂着棉被正睡得香甜,房门突然被一脚踹开,惊醒的小达子一见是万人迷登时吓了一跳,急忙用被子遮住自己要害,「老板娘,你……你……你……,」又结巴上了。

    「你个头,别遮着你那二两肉了,老娘没兴趣看,过来帮忙。」万人迷搀着老许近前道。

    「老许怎麽了?」小达子赶忙跳下,手忙脚乱的寻东西包扎伤口。

    「别提了,今天算是八十老娘倒绷孩儿,栽到家了,倒是害了那几个……」万人迷歎口气,忽然反应过来,「老姜呢?」

    小达子正寻了条裤子穿上,一听问话才左右看看,茫然道:「不知道啊。」

    「老娘早晚会被你们这些家伙害死。」万人迷恨声道,「待在这里,别出声,我出去找老姜。」

    刚一开门,便见眼前寒光闪动,扯过门板一挡,「笃笃笃」,只见三只四个尖的流星镖钉到门板上,万人迷趁这机会,脚尖斜着一点门框,跃了出来。

    门外一个和尚手中还握着两只飞镖,见人影闪动,便又掷出,万人迷一手揽住房梁,翻身跃上,飞镖如影随形,又紧钉到了房梁上。

    那和尚见数支手里剑都没有打中万人迷,心中不免焦躁,忽听梁上万人迷一声娇叱,「操你娘的,跟老娘玩飞镖,老娘跟你玩个够。」

    和尚一抬眼,瞳孔不觉放大数倍,只见漫天银光从梁上洒下,「啊----」的一声惨叫,没了声息。

    万人迷轻轻跃下,抖了抖裙子径直走了,看都没看地上被她柳叶镖打成刺猬的和尚。

    ***    ***    ***    ***

    「少主,辛五郎他……他……」胖和尚跑了过来,满脸惊诧恐惧。

    「加藤,身爲大和男儿要有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气度,慌慌张张成何体统。」小和尚缓缓睁开眼帘,训斥道。

    「哈,」胖和尚加藤垂首应声,随即说道:「辛五郎死掉了。」

    小和尚猛地站起,辛五郎剑术不凡,竟然无声无息的死掉了,一把抓起包袱,道:「带我去看看。」

    罗胖子的房间内空无一人,地上的那个已经不能称爲人了,连死人都算不上,只是一具顶着辛五郎头颅的骷髅,除了那个光头完好外,身子的其余部分都被剔成了白骨,满屋的鲜血碎肉,触目惊心。

    「死国亦(厉害),」小和尚的身子轻轻发抖,「不愧是唐邦人物,心狠手辣,更胜我国。」

    忽听外面「噗通」一声响,似乎有重物从楼上摔了下去,二人急忙转身跃下二楼。

    只见一身青衫的丁寿一手紧锁住另一个和尚的琵琶骨,一手负在身后,饶有兴趣的打量他们二人。

    小和尚双手合十,微笑道:「这位施主,你我打个商量,放了小僧同伴,你可任意离去如何?」

    「这个买卖不划算,某要是想走,你们难道留得住。」丁寿摇头道。

    「那施主开个价如何,小僧虽说困顿,但此次盘缠带的尽够。」小和尚满面诚意。

    「也好,便用那个包袱换人吧。」丁寿吟吟笑语。

    小和尚脸色一变,冷声道:「阁下这是没有诚意了?」

    「一个包袱换条人命,二爷好久没做过这麽赔本的交易了,还不见诚意。」丁寿一副委屈样。

    小和尚呵呵一乐,转对受制的和尚道:「你觉得该做些什麽呢?」

    受制的和尚猛一点头,满脸坚毅道:「甯死不受威胁。」从怀中掏出一柄匕首直刺自己心窝,登时了结了自己。

    丁寿一皱眉,松手放开尸体,拍了拍手道:「这样的狠角色中原武林很少见,你们到底什麽来路?」

    「他们本来就不是中原人,」一阵哗啦声响,客栈的门窗全被推开,数十个青衣捕快手持角弓,弯弓搭箭,瞄準了客栈内的几人,一个高大身形矗立门前,朗声道:「山东提刑按察使司佥事马昊到此缉拿倭寇,尔等还不束手就擒!」